在我脑海中爱因斯坦描绘了含有“全宇宙在所有时间里发生的事件”的地图,时间也作为一个维度包含在里面。这确实是一个包含所有的图表,它描绘了在整个宇宙可能存在或发生的事,尽管它是完全静态的。它是西方科学文明成就的巅峰,在它之后便是衰退。


在爱因斯坦之后,任何科学家或哲学家以西方模式对宇宙进行的探索,都在证明西方人感受世界的方式不再适用了。“西方模式”是以西方语言得以实现和保持下来的。大多数欧洲语言都有着严格的语法系统,他们把时间分隔成过去、现在、将来三段,而人们被迫生活在因语法而划分成小隔间的不同语态中。句子由非常精确的结构组成。最极端的例子是拉丁文,它是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拉丁语系的基础。


我们是在广州芳村的一个派出所开始这段对话的。当时我们正在等待办理暂住证,我拿出Robert Lawlor的《神圣几何》来解闷。

  “现代思维对原型的认识很困难,因为欧洲语言要求动词或行为与名词相联系。因此我们没有把不带有物质载体的过程或活动形象化的语言形式。古老的文明以神来象征这些单纯的、隽永的过程,也就是神灵借之有形化为能量和物质的力量或行动。”


这段话使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叫旁边也等得发闷的Giacomo来参与阅读。


       “这让我想起我正在读的一本书,意大利物理学家Carlo Rovelli 写的’时间秩序’。在那本书里他说我们感受时间的方式证明了这世界是由不间断的变化(change)所构成的,而不是具体的元素。”


       “噢,这正是这段话所表达的。”

       “对。他还说柏拉图提出的世界是由五个基本元素组成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他关注的是不可改变的元素,并认为它们是组成世界的基础。而那也是古希腊人体会世界的方式。”

在时间维度上的那个点,警察出来给我们发放暂住证了。她还告诉我们依照法律我们必须在将来九十天之内回来办理登记。


我们骑着共享单车离开了派出所,共享单车是中国短途交通很方便的工具。像许多当地人一样,我们在人行道上逆流而行,小心地避开奔跑的小孩、水果摊子、靠站的公共汽车……十月下旬的广州还飘着闷热的夏风,空气潮湿而浓稠,到处弥漫着混杂有汽车尾气、附近菜市场传来的怪味、还有标志着这个城市的特别气味。这便是广州特有的蒸笼的感觉。


突然Giacomo从我右边追车上来。他说:


       “亚里斯多德提出时间是相对于我们的运动而存在的。如果没有运动那么时间也不存在。这是关于时间的主导哲学观,直到牛顿的出现,他提出时间孤立存在。但是我们现在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得知这是错误的。我们知道时间的确是相对于运动而存在的,这又重新指回到亚里斯多德的观点。”


我们结束了短暂的相对运动,在交通灯旁边停下,我终于整理好了我的思维,回应了他前面与我分享的全部观点。我说:


       “我不同意说柏拉图的世界基本构成的五元素模型就直接是’错误的’。几何图形可用来描述’关系’,’关系’也就是互动,变化,转变,过程。这全看你怎么去解读。我同意说把它们用如多面体那样的具体形状表达出来,促进了用静态的方式来思考世界的倾向,而这也正是偏离古老文明看世界方式的第一步。但由于西方的语言是那么有限制和精准的,这也许是阐明某些观点的最好方法。


另一方面,虽然我个人比较偏好用相对灵活的方式去体会世界——因为我是中国人,在西方住了十二年之后我很开心可以回到我自己的文化中来,在这里我在生活中的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神秘的所在——但我真的不想把另一种体会世界的方式称作为’错误’的。我记得当爱因斯坦在1930年与泰戈尔进行著名的世纪谈话,他们最后基本上是“同意不同意”(’agree to disagree’),也就是双方同意对方保留不同意见。对爱因斯坦来说,他必需作为一个完全的局外人来观察和分析世界,只有这样他才把它当作是真正的科学,或真理。少一点也不行。当然我个人的话是站在泰戈尔这一方的……我往往会把我自己的想象投射到现实当中去。但我也理解和尊重爱因斯坦看世界的方式。因为如果真的有一个上帝站在那里审视它的创造物,上帝所看到的会跟爱因斯坦的视野一模一样。只要有人直觉地用这种方式来看世界,那它便是有效的。这就是我对哲学、对科学的理解方式。”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我承认在与Giacomo的对话中我理解科学的方式也许有些过于人文主义了。科学可以理解为我们人类用来认识宇宙世界的语言。这门语言随着我们识知的扩张而进化。也许在认识世界的方式中并不存在对与错的问题,但一定存在是否适用的问题。


正是在量子力学的创立之后,西方科学家开始发现西方思维模式的不足。在同一个年代,大约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在西方艺术领域也发生着大变革,连带着不同哲学思想方面的突破。西方文明以它一如既往的活力,发起了在我看来是最后一次纯西式的文化革新,借此他们引进了不少东方文明的哲学思想。


我们正处于一个文化交流、对话的时代,这是一个对接与融合的时代。发展的秘诀取决于我们能多大限度地对一个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保持开放的态度,多快地放下偏见与歧视,以及对多样化的包容程度。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因为开放自我恰恰要求我们在自身的传统中把根扎得更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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